我不若午間休息片刻。我卻拒了她,立在案几前頭,拿起筆接續畫。
我心中知曉,休息不好的。
卻是我的估計錯誤,外頭天還明著,約摸還未過申時,宮裡頭便來了旨意,父親在太常寺裡辦事,便是我同母親一道跪在門前接旨。
傳旨的公公,嘴邊帶著一絲不清不楚的笑意,叫人看不出究竟是歡喜還是嘲諷,便將旨意大聲朗了出來:“奉天承運,花神佑之,今有女容韶,色藝雙絕,克嫻內則,淑德含章。賜封美人,入錦翠宮,欽此。”
我聽著卻覺得有些奇怪,這旨意中為何是“花神佑之”?
母親卻是真的歡喜,我瞧著她跪在地上聽旨時,便彷彿已經滴了些淚下來。
那公公神色間皆是傲慢,緩緩開了口,道:“接旨吧,容夫人。”
母親立起身時,當真是眼中含著淚花的,卻掩不住她滿面的興奮。她連忙道:“當真是謝過公公了!不若公公進來吃口茶再走吧!”
那公公忙著指揮外頭的人將賞賜抬進院中,便一口拒絕了母親,瞧著神色亦是不願理會母親。
母親登時有些委屈,我在一旁瞧著,一時有些不忍。
那公公指揮人將賞賜的東西抬完了,便是一個躬身,也不實切,不過應個景兒一般,便轉身走了。
母親再不靈光,也瞧出了些問題,連忙想著追上前去問問,我卻伸手將母親拉了住,朝她搖搖頭,道:“母親去問有些不合適,不如叫女兒來吧。”
母親面色很是緊張,卻是思索了一下點了頭,我趕緊追了出去,將那公公叫住。
那公公一臉不情願地停下,斜睨著我,在原地蹙了蹙著眉,卻是僵持片刻,終究是走了過來,道:“姑娘,我是瞧著齊郡王的面兒,才肯與您多說兩句的,您且快些說吧。”
齊郡王?陛下還沒下旨冊封,這些奴才們便在外人面前一口一個郡王的叫著了……
我伸出手來,悄悄將一錠金子遞了給他。
那公公瞬時便滿眼的笑意,將金子塞進袖中,道:“二姑娘出手當真是闊綽,受了齊郡王的青眼,果真是不一般吶!”
我沒時間同他理論這些有的沒的事情,只道:“公公,有些事情,我想向您打聽一二,還勞煩公公告知。”
“姑娘莫客氣,其實……便是奴才不說,齊郡王定也是會告訴姑娘的。”那公公收了金子,如今瞧著,卻仍是不情不願的。
我悄悄向他近了一步,道:“我瞧公公今日神色並不好,便猜著此事有些曲折,您也知齊郡王他青眼於我,說話做事,總也是要顧忌著我的,我只是怕他不同我說實情。”
“姑娘倒是個心思靈巧的,那奴才便直說了。”他上下打量著我,頓了頓,開口道:“姑娘可知曉宮中的通格殿?”
我道:“知曉的,據說是宮中祈福祭祀之所,那地方,最是莊嚴肅穆不過了。”
他輕笑了一聲,搖了搖頭,“今日宮中行了萬花祀,誰知道祀人中竟是混入了女子,還在通格殿裡頭行了祈舞。”
我一愣,心中有了些眉目,卻又繼續道:“自古以來祀人皆是男子,女子行祀乃是大忌啊,更何況還行了祈舞,豈不是……”
我話還未說完,那公公連忙將我制止了,“話可不能亂說,官家說可以,那邊是可以的,奴才今日已然說了許多不該說的,姑娘心中清楚便可。”
“莫不是……”我瞧著那公公,他正一臉的晦氣卻又只能隱而不發,我繼續道:“莫不是家姐?”
他緊閉了眼,點了點頭,“陛下剛同皇子公主們用過百花宴,不過多飲了幾杯,哪知又在錦雲宮遇見了她……如此才成了美人。”
我連忙躬身,這位公公能說到此地步,已是十分給我面子了。此等皇室醜聞,若是被人知曉了是他向外宣揚的,約是逃不了一死了。
不過總有齊淵在,他總也會告訴我的,這公公實則也無需太過擔心。
“謝過公公,今日之事,我定忘得一乾二淨。”我輕聲道。
那公公輕笑一聲:“你們姐妹二人當真是不同,姐姐雖是天仙一般,卻做出此等不知深淺的醜事來,姑娘您卻是個通透的。”
“奴才提醒姑娘,您且小心些吧。今日連向來寬仁的皇后娘娘,都滿面的陰翳,榮慶宮裡頭的那位娘娘更是直接砸了杯盞的。”他低聲勸我,後又瞧了瞧那些抬賞賜過來的宮人,道:“姑娘,奴才不便久留,就此告辭了。”
“公公慢走。”我輕輕躬身。
望著那位公公的背影,我心頭有些疑慮。他若不多嘴勸我當心,我倒還不那麼肯定,只是他這幾句勸,總叫我覺得,這些話是有人叫他刻意講給我聽的。
我輕舒一口氣,無論是何人叫他透露這些給我的,計策終究的是成了的,之前心中的慌亂,此刻也歸於平靜,只是微微有種荒涼生澀之感。
回了府中,我便將事情講給了母親,母親登時便哭了起來,哭著哭著竟是連手腳也虛軟了起來,還是張嬤嬤叫著丫鬟婆子一起扶著進屋的。
夜裡父親回來時,也是滿面的陰翳,手中亦是拿著一道聖旨。一進家門,便頭也不回地去了書房。
想來,此事當真是極為諷刺的,父親乃是京中的太常寺丞,職掌祭祀事宜,此番宮中萬花祀父親雖不是主事的,可也定是參與了不少。
卻是他向來引以為傲的寶貝女兒竟然在萬花祀上,混進了祀人之中勾引天子,還做出如此毫無廉恥之事,當真難堪至極。
母親在屋裡頭還未醒,否則定要在父親跟前鬧上一通,叫父親想辦法。
我瞧著天色夜越來越深了,便叫珍兒備了些吃食,提著食盒,往父親書房去了。
書房裡頭已經點了燈,我在門前輕輕敲了門,通報了一聲,等了許久,父親才應了聲叫我進去。
我進了屋,將食盒置在他桌前,看著他形容很是憔悴,道:“父親,無論如何總要吃些東西的。”
“你都知道了?”他開口問我。
我蹙了眉輕嘆一聲,道:“今日來宣旨的公公面色很是不好,母親便叫我問了一二,如今心中也是有個大概的。”
他卻輕哼一聲,瞧著桌上那捲明黃色的聖旨,道:“你且瞧瞧這個吧。”
我有幾分猶豫,伸手將聖旨拿起,我原以為同宣到家裡頭的旨意是一樣的,拿在手中一看,卻是另一道旨意。
我顫抖著將旨意看完,心下甚是惶恐,瞧了瞧父親的神色。終究還是不太敢相信,忍不住又將手中的聖旨看了兩遍。
反覆確認了,才敢確定。
父親,竟是反被官家升為正五品督察院給事中!
作者有話要說: 明天更!!!不更我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