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以後,她又要我風頭出盡……”
說到這裡, 陳茗兒突然笑了一聲,“真是看著光鮮,實則千瘡百孔啊……”
沈則伸手去撫她的臉蛋,被陳茗兒拍落:“我沒哭。我就是突然有些感慨,不過是誰一瞬的念頭,我這些年就這麼過來了。剛才坐在這裡的時候我就在想,如果當初我沒有被送走,我會是什麼樣……”
話音才落,沈則便覺手背一涼,陳茗兒淚眼汪汪地看著他,哽咽著斷斷續續道:“貴妃讓我跟她進宮,可那也不是我的家呀,宮裡再好,公主的名位再尊貴,跟我有什麼關係呀……”
在沈則的印象中,她還沒見過陳茗兒這樣哭。以前她就是憋著兩眼通紅,也不輕易掉眼淚。他收住想替她抹眼淚的手,轉而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,在她耳邊低聲道:“哭吧。”
這個晚上陳茗兒斷斷續續地哭,斷斷續續地說話,最後就抽抽搭搭地靠在沈則懷裡睡著了。
也是在這個晚上沈則突然意識到,陳茗兒身上那與眾不同的明豔其實與她的容貌無關,是她骨子裡的剛烈和直率,是她坦坦蕩蕩的膽怯和明明白白的勇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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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日落十分,皇上的車輦停在了景陽侯府門口,他沒驚動旁人,只叫沈則帶他去見陳茗兒。
去方寸閣的路上沈則有些犯難,猶豫再三還是對皇上說了實話:“臣跟公主說了您午後會來,但公主還是不願見您。”
皇上捏了捏手裡的布偶,略顯心酸地笑了笑:“在宮裡時見過她,當時只覺得跟貴妃長得像,沒想到……她不願見朕,也是情理之中。”
沈則看清皇上手中的布偶是隻小老虎,陳茗兒的屬相。
“茗兒這些年吃了不少苦,心裡的坎兒只怕一時邁不過去。”
“朕明白。”
直至方寸閣門前,皇上一路急匆匆的腳步突然停下來,他忽顯慌亂地問沈則:“你方才出來見朕,茗兒知道嗎?”
沈則點點頭,“但她把自己關屋裡了。”
“她住哪間?”
“東稍間,臣帶你過去。”
“朕自己去,你們都別跟著了。”
皇上戎馬半生,現在雖上了年紀,卻也一直是步履矯健,少見年邁之感。但沈則看著皇上往東稍間去的背影,竟窺探出一絲遲暮滄桑來。
冬日裡明黃顯眼,即便是躲在屋裡,陳茗兒也不可能瞧不見。
她仍有面見天子的惶恐,卻見皇上坐在了她門前的迴廊下。
心間陡然一悸,陳茗兒也跟著在屋裡坐下。
她對親情的感觸不深。小時候見過鄰居家姑娘騎在爹爹肩頭看燈會,喜笑顏顏,陳茗兒也曾短暫地有過一時的羨慕,想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滋味。
現在,這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成了她的爹爹,而她面對自己的爹爹仍如在宮裡初見時那般,揣著尊卑分明的疏離。
外頭的人輕輕敲打著地板,聲音低啞輕呼她的名字,“其實就在你孃親還懷著你的時候 ,我給你起過一個小名,就叫小老虎。那個時候太醫說多半是位公主,我也還是想叫你小老虎,你孃親不願意,說女兒家怎麼能叫這個名字。但不知怎麼,我今日一直在回想去年見你的那一面,總覺得你就是隻小老虎。”
陳茗兒微微勾唇笑了笑,輕聲地重複了一遍:“小老虎。”
這是屬於她和她的爹爹之間的回憶。
“其實我也有些怕,”皇上續道,“怕見你。我治國平天下,竟連自己的女兒也保護不了,比起作惡之人,我更恨我自己,氣我自己。”
在跟陳茗兒說話的時候,皇上特意沒用“朕”,只道“我”,質樸地訴說著一個父親的追悔和自責。
“小老虎啊,我知道你心裡彆扭,但冊封公主的旨意明日便會昭告天下。我知道無論我現在做什麼都無法補償你過去受的委屈,吃得苦,但我做父親的心還是想把能給的都給你。”
斜陽西下,金烏沉沉,院中竹影婆娑,皇上的身影和竹影混在一起,拉長,變淡。
陳茗兒揉了揉溼潤的眼角,卻自始至終還是沒有拉開那扇門。
她並不生氣,也不怨恨,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,面對陌生的親情。
皇上能說的話也並不多,長久的沉默之後,他終於起身,“小老虎,我先回去了,我一直坐在這,你就得一直在屋裡悶著。我過兩天再來看你,等你孃親好些,爹爹和她一起來。”
陳茗兒跟著屋外的身影起身,待外頭徹底安靜下來,她才輕手輕腳地開啟門。
開門的瞬間有什麼東西掉落在了陳茗兒腳邊,她彎腰撿起,是隻小老虎模樣的布偶。邊緣處的布料已經起了線頭,是長年握在手中把玩摩挲的結果。
手指拂過線頭,觸感略顯粗糙,陳茗兒突然能夠體悟幾分,那個騎在父親肩頭看燈的小女娃為什麼笑彎了眉眼。
作者有話要說: 這一章我寫了大概有五六遍,其實現在茗兒該怎麼面對皇上和貴妃我也不是很清楚,但我覺得這個是對的。
☆、第 57 章
和冊封公主的旨意一同昭告天下的還有薛怡芳的罪詔。
調換公主、刺傷貴妃, 兩條都是該殺頭的罪狀。蘇、薛兩家沒有一個人敢替她開口求情。薛怡芳什麼時候死在廷尉大牢裡都沒人知道, 堂堂一個侯夫人的下場不過是一張破草蓆捲了。
不過這細枝末節的沈則並沒有告訴陳茗兒,只說是皇上賜了毒酒。
陳茗兒鼓了鼓腮幫子:“聽說長寧瘋了?”
“是,也不知道是真瘋還是假瘋, ”沈則道, “人被送到行宮去了, 眼不見為淨。”
陳茗兒的噩夢醒了,長寧的美夢也醒了。
院中人頭攢動,動靜不小, 陳茗兒起身往窗邊掃了一眼, 見楊平指使著人從沈則的屋裡往外頭搬東西。
“這是幹什麼呢?”陳茗兒指著窗外,不解道:“怎麼你要搬走?”
沈則看著陳茗兒只是笑。
陳茗兒著急地推沈則一把:“你說話啊, 搬東西做什麼?”
沈則順勢拉住陳茗兒, 低低笑道:“原來讓你住在我這裡是怕薛怡芳對你下手,現在該講講規矩了。”
“什麼規矩?”陳茗兒懵懵懂懂, “前日皇后娘娘不是說,已經在議婚期了嗎, 你折騰什麼呀。”
說著話,陳茗兒就要出去,攔住不準人搬。
“欸,欸,茗兒你聽我說,”沈則拉住她,解釋道:“你是公主, 我是臣子,我怎麼能跟你就這麼住在一個院子。就這麼幾天,皇上明裡暗裡提點了我好些回了,我若再賴著不走,皇上就該派大內監來轟了。”
陳茗兒一愣,她的確是沒想到還有這一層。她雖然沒把自己當公主,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