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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5 依然做不了英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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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奶奶住的養老院不是那種設施齊全、資金充裕的養老院,甚至有些蕭條敗落,景琳看著有些難過。

劉奶**發花白,眼神呆滯地坐在一群老人人中。她得了阿爾茨海默症,如今誰都不認得了。

屠墨初寒暄問候幾句,眼中依然是清冷的。他拿起掃把,把周圍清掃了一下。

護工詫異地看著,少年神情淡漠,似乎一點也不嫌棄這些汙穢。

景琳能為劉奶奶做的也不多,她陪著老人坐了一會兒,把帶來的東西留下。

屠墨初拐去養老院唯一的一間辦公室,留下一張卡。

院長連連道謝:“謝謝好心人,謝謝你們。”

屠墨初去洗手,他嘴邊帶著嘲諷,“你說他們,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呢?”

院長懷疑自己聽錯了,“什、什麼?”

屠墨初沒有解釋。他看著門口等待他的姑娘,心中暗想,他並不是院長口中的好心人。見過光明又墜入黑暗的人,活著或是死了,又有什麼區別呢?

探望過劉奶奶,屠墨初和景琳回了小區了,這周恰好放月假。

她一到小區門口,就看見自己弟弟景琥和幾個小朋友在蹲著挖蚯蚓。

小孩子們挖得起勁,景琥一看到她,那雙眼睛一下就亮了,他晃著髒兮兮的小手,飛奔進景琳懷裡,脆生生地喊道:“姐姐!”

景琳蹲下,溫柔地抱住他。

景琥的小腦袋在她懷裡蹭了蹭,任誰都能看出他對姐姐的喜歡和眷戀。

然後景琥抬頭看見了姐姐身邊的哥哥。屠墨初正冷著臉,幽幽地盯著他。景琥往景琳懷裡一縮,不敢吭聲了。

屠墨初的目光落在他搭在景琳肩膀的那隻黑乎乎的小手上。

景琳覺察到弟弟的害怕,景琥雖然年紀還小,但是平時膽子不小,不知為何看見屠墨初卻怯生生的。

景琳介紹道:“他是墨初哥哥,小虎忘了嗎?”

景琥小嘴緊閉不喊人。

屠墨初沒再看他們姐弟,上樓去了。

他沒抱過景琳,一次都沒有,然而他小時候得到過同樣的溫柔。可惜長大了,縱然她再懵懂,也明白男女有別,會和他保持距離,就像自己以前畫的那條“楚河漢界”,小時候扎著花苞頭的她總會不經意越界,長大了卻也是她在遵守他們之間的界限。

景琥湊到姐姐耳邊告狀,“我不喜歡他。”

景琳失笑,“那你喜歡誰呀?”

“軍哥。”

景琳笑得眼眸彎起,“是呀,墨初哥哥好凶的。”

“姐姐也怕他嗎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還是軍哥好,他會帶著我們玩。”

景琳心想,屠墨初真是天生沒有孩子緣,小時候沒玩伴,長大了孩子們也不喜歡他。景琥不認識這個墨初哥哥,出於孩子的本能,他也看得出這個兇巴巴的哥哥脾氣不好。

林芳菲前兩天報了警,警察簡單搜尋一圈,沒有找到那條嚇住女兒和兒子的狗。作為一個母親,林芳菲心中依然擔憂,這段時間她每天都會親自接送兒子,過了許久也沒再見到那條狗,總算安心了些。

景琥每天拿著一把小劍,比劃著想要上天入地。

林芳菲做飯、景琳寫作業的時候,他就和小夥伴們去小區附近的幾棵大樹旁玩。

樹已經很老了,小區也很老,它們的年齡都遠遠甚於幾個小孩。

景琥年紀最小,眼看幾個六七歲的男娃娃都爬上樹去了,他短胳膊短腿還在努力。

有個男孩嘲笑道:“哈哈哈,景琥,別爬了,你就在下面看著吧。”

景琥十分委屈,“我要和你們到樹上玩!”

“你玩你的寶劍吧。”

笑聲戛然而止。樹上一個男孩驚恐地望著遠處飛奔過來的野狗,“狗!”

景琥拿著小劍,一下就懵了。好像之前他和姐姐看見的那條野狗,它狂吠著衝來,他手裡的玩具劍都拿不穩了。

野狗撲過來,孩子們紛紛嚇哭了,在樹上的誰也不敢去救這個最小的弟弟。大家都害怕極了,聽說野狗會吃掉小孩子的。

景琥淚眼朦朧,被一個有力而冰涼的手臂抱起,“閉嘴!”

景琥嚇得噤聲,小聲抽泣,不敢號啕大哭了。

屠墨初眉頭緊鎖,他單手拎住景琥,把他放在樹上。那狗已經咬住了他的腿。

景琥抱住樹幹,低頭看下去。少年眉眼冷厲,一拳又一拳,砸在那野狗頭上,然後按住它,往石頭上狠狠一甩。

野狗瘋狂掙扎。在孩子們的哭聲中,屠墨初下手狠戾,那狗漸漸沒了聲息,抽搐著倒在樹下。

這裡離小區並不遠,狗吠聲、孩子的大哭聲,把大人們都吸引過來。

景琳跑下樓,看見了一群人圍在那裡。屠墨初屈膝坐在地上,他滿手的血,身邊躺著野狗的屍體。她的弟弟景琥在樹上哭得撕心裂肺。

林芳菲也跑了過來,手上還沾著油,見狀哪能猜不到事情的經過,她嚇得肝膽俱烈,把小景琥從樹上抱了下來。

幾個孩子的父母也都把孩子接下來。那條狗大機率是有狂犬病的,大人們都嚇壞了,急忙檢查自己孩子身上有沒有傷口。

孟嘉莉下來看熱鬧,見到繼兄坐在地上,神情冷得像是三九寒冬的冰霜。那條狗的屍體猙獰,眼睛沒有閉上,露出森森的牙齒。這哪裡是人啊,人能生生把一條野狗打到腦漿迸裂嗎?

屠墨初坐在那裡,一動不動。褲腿上有好幾個狗牙的印子。然而所有人都在檢查孩子,沒有一個人去攙扶起他。

景琳的心像是被生生淋了一桶冰水,她推開人群跑過去,一雙眼眸含著淚水,想去扶他起來,“屠墨初。”

他沉默地看她一眼。這是多少年以來,她再次為他哭啊。此時的他雙手帶著骯髒的血跡,童年春遊時他殺死蛇那一幕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裡,那些純真的眼神避他如同蛇蠍。

屠墨初用手肘輕輕格開景琳,心裡空落落的。原來長大了,有錢了,心計也深了,依然做不了英雄,只能是異類。

屠墨初躲開景琳的攙扶,自己從地上緩緩爬起來,然而他又跌了回去。大家這才意識到,這個少年的小腿被咬壞了。哭聲一瞬停止,周圍異常寂靜。

他不是正常人,所以會失去平衡。他始終沒有看景琳,狼狽地試了兩次,終於在第三次,咬牙站了起來。

大家都看著他,他卻低著頭,帶著最後的自尊,拖著報廢的那條殘肢往家走。

他路過孟嘉莉,身上帶著濃烈的血腥氣息。孟嘉莉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,驚懼地看著他。

他走遠了。景琳蹲在地上,把臉頰埋在膝蓋上,身體顫抖,淚流不止。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識到,有些事並不是屠墨初的錯。

她難過於十幾年的陪伴,屠墨初依然沒能成為一個好人,可是她卻忘了,十幾年來的人心從來沒有變過。他早就沒有心疼他的爸爸媽媽了。

看著他長大的鄰居,都知道他性格孤僻。他救了他們的孩子,卻沒有一個人敢去攙扶。

警察來了,經過檢驗,那的確是一條有狂犬病的狗。

林芳菲嚇壞了,張羅著要帶景琥去檢查身體。畢竟事發之時,只有景琥站在樹底。她是個堅強又脆弱的母親,平素善良,可是當發生這種事,還是會害怕失去懷胎十月的兒子,以至於誰都顧不上。

景琥也被嚇到了,在沙發上啜泣。

而景琳臉上帶著淚痕,這次沒有過來抱他。

林芳菲匆匆出門去找孩子們的小叔。他們的小叔是位醫生。

景琥哭著伸手,“姐姐抱。”

景琳沒動。

“姐姐抱。”他不甘心,再次伸出手,被景琳狠狠拂開。

景琥傻眼了。他長這麼大,林芳菲會兇他,景振昊會罵他,可是景琳重話都沒說過他一句。這是姐姐第一次不理他。

然後他看到景琳比他還哭得還難過,淚珠大顆大顆地順著臉頰滾落。景琥慌了,他過去抱著姐姐,和她一起哭,儘管他不明白姐姐為什麼不肯抱抱他。

景琳推開他,哽咽道:“我守了他好多年,可是第一次讓他傷得這麼厲害的,卻是你。”

景琥不懂,哭得傷心。

景琳低聲說道:“他本來不應該經歷這些的。”她知道他壞,他冷血,那孩子如果不是景琥,他根本不會去救。

褲子破洞下的假肢,暴露在人前,他被碾碎了最後的自尊。她甚至在想,他會死嗎?所有人都知道狂犬病的危險性,唯獨傷得最厲害的屠墨初無人問津。

景琳擦乾眼淚,勉強給父親打了電話讓他回來,然後腳步虛軟地走到下樓。

對面那扇窗和她房間那點綴著花開的視窗不一樣,用灰色的窗簾隔絕了外面世界的陽光。

屠墨初脫下假肢,閉上眼躺在床上。

他回來連手都沒洗,頂著譚夢嫻驚恐的目光關上了房門。

不一會兒孟嘉莉回來,她顫抖著聲音問道:“媽,他在哪裡?”

譚夢嫻解下圍裙,“回房間了,發生什麼事了?”

“我也不清楚,他好像被野狗咬了,那條狗好大,他還把野狗打死了。你知道嗎?那狗腦漿都被他砸出來了,他就是個神經病,你說他會不會有一天……”

“閉嘴!”譚夢嫻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在顫,她極力保持鎮定,卻想起繼子那被咬穿幾個洞的褲子,不、不會感染什麼病吧?

譚夢嫻縱然在家庭關係裡心機夠深,可是面對這種關乎人命的問題,她還是覺得腿軟。

母女二人都不敢去敲那扇緊閉的門,譚夢嫻只能給還在工作的屠奕謙打了電話。

孟嘉莉牙齒都在發顫,“太可怕了,我不要和他待在一起,我要出去。”

譚夢嫻狠狠掐了她一把,壓低聲音,“要是你屠叔叔回來了看到你這樣,你還想在屠家過好日子?喝西北風去吧,要蠢別連累你媽我!”

孟嘉莉不敢出聲了。

此時門鈴被按響,孟嘉莉被支使去開門。

門外的少女帶著初秋的蕭瑟之意,一張小臉是孟嘉莉無數次恨得咬牙切齒的動人美麗。這個小姑娘,帶淚的眼睛哭得紅彤彤的。

孟嘉莉懵了,都快忘了害怕,這還是孟嘉莉母女搬過來後景琳第一回來他們家。

孟嘉莉難以置信,她心想,這個她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姑娘,該、該不會是……為了她那個殘廢又沒人管的繼兄哭的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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