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小的他,伸出幼小的手,小心地摸了一摸。
孤單的孩子渴望陪伴,他多麼希望僧人能留下這隻鹿呀,可是僧告訴他,它只是受傷了,等傷好後,還是要回歸深山的。
小孩想說,留下來,好不好。
可當鹿轉過清澈漆黑的眼瞳看著他,帶著天然的稚氣與混沌,他便知道,它不能懂。
而他,也不能留。
所以,那不是他的。
作者有話要說: 套路,都是套路啊
☆、沉醉
幽幽琴聲飄來。
白妗席地而坐,在他身旁彈響了古琴,一曲《有所思》在纖細的指下流洩而出。
十年前,東昭一位名滿天下的才子之作,多有訴衷腸,挽留戀人之意。
寂靜的夜如鬼魅,整個府邸、整個盛京都融化在了這寂靜中,連更夫的打更聲,也再聽不見。
蒼老的樹發了新芽,月下灑落點點陰翳,倦鳥歸巢,隱約有翅膀撲稜的聲音。
一條鵝卵石的小徑,通向沉默的樹根。
爆炸後的餘韻未消,吸一口空氣,彷彿還嗅到稀薄的,焚燬後的氣息。
月從薄霧中來,少女朦朧白衣,在樹下盤坐。她撫琴,神色由寡淡,逐漸轉向認真。
青年立於一旁,在延綿的,吞噬一般的陰暗中,俊美的臉龐上神思莫屬。
白妗被樂曲主導了神思,倒是有些走神。
一曲盡了,她還在回想某個音,修長的手臂忽然從身後環了過來,她靠進一個結實的胸膛,發頂被肌膚磨蹭,姜與倦將下頜靠了過來。
他垂下的手,覆蓋了她的手背。
整個人既是禁錮,又是包圍。
白妗努力放鬆僵硬的脊背,他每一次吐息掃在她發頂,微微癢,聽起來很平穩,沒有一點異樣。可是這種彼此看不見的狀態,讓她不由自主騰昇起一絲焦慮。
不安,在擴大。
姜與倦靜靜地環抱著她。
少女的身軀軟而溫暖,伴隨著草木清香。
多像一株植物,一隻鹿。
如果能夠圈養在身邊……
這個念頭一出,就被輕描淡寫地抹除。他知道,他必須保持清醒。
白妗覺得,姜與倦大約又要玩相同的花招了。與今天在奉常寺一樣,故意展現出親密,不過是想放鬆她的戒心。
果然,下一句話就讓她渾身緊繃。
“白妗。告訴孤,今日離開奉常寺後,你去了何處?”
低沉的聲音絲絲滲入耳中。
天生能蠱惑感官的聲線,激起慄悸與酥麻。
只是那不能看見的背後,到底是甜蜜還是殺機。
他手帶著薄繭,一下一下摩挲著她的手背,觸感不算太糟糕,她卻沒有心思去體會。
白妗心如擂鼓。
第一次感到冷汗從脊柱,緩緩地流下,有些懊惱,不該把後背露給敵人。
“妾……”
吐出一個字便咬緊了牙關。
她動作隱蔽,從袖子裡取出什麼,隱隱一抹尖銳。
時間流逝得極其緩慢。
緊握成拳的手,忽然被一把抓住。
他有點失望地垂眼,感覺到她在他手心裡顫。
姜與倦將她的手抬了起來。
卻看見,那白皙的手心,躺著一根玉簪。
溫潤的白玉,雕成白鶴振翅的樣式。質地算不得極品,卻也是上佳的料子,款式格外素淨。
他看著這根簪子,頓在了那裡。
白妗這才開口。
貓兒一般的呢喃撞入耳廓,似羞澀:
“過幾日,是,是上巳節,也是……殿下的冠禮。妾,妾沒什麼拿的出手的。在街上,看見了這個,就買了下來。想著,應該很襯殿下。”
他用內力壓制著她,她在疼,五指不自然地張開,唇瓣都在發抖。咬字也是,慢慢地一字一頓,努力偏過臉,想要看看他的神情。
姜與倦忽然很想捂住她的眼睛。
彷彿被她看到了,
就無所遁形了一般。
可他沒有。
他撤去了所有力道,沉默地坐於身後的石凳之上,而她放下古琴,起身,微微嘆息著,俯下來摟住他的脖頸。
白妗貼近他,將腦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,身體的重力倚靠向姜與倦,像是不經意打個盹,順勢坐進了他的懷中。
簪子握在手裡摩挲。
男子的肩很是寬厚,精細的布料,與臉龐尤為熨帖。能看見分明的竹葉紋。
她側目,打量那修長的頸項,與下巴連結的線條,勾勒一抹幽深的欲色。其間的凸起,又彰顯著男女的不同。
她知道她的這個動作,是很危險的動作,他的手就在她的腰上,她的呼吸掃在他頸側。
於她而言,身邊人隨時可能獸性大發。於他,則是脖頸隨時會受到致命一擊。
可是他們誰都沒有衝動,
就像僵持著了一樣,白妗緩緩舉起玉簪,指尖繞起他散落的長髮,細心綰起。
*
他信她麼?
不,他絲毫不信。
和尚測骨之能,無人能及。她身懷武功,那個“是”字言猶在耳。她千真萬確,就是那夜那個不擇手段、狠毒狡詐的女子。
而且,極有可能與東府起火、與亂.黨餘孽有千絲萬縷的聯絡。最正確的做法,不是殺死她,更不是放過她。
而是將她投入刑部大牢,用無人能忍受的刑罰,逼問出她真正的企圖。
可當那柔軟的手捧起他的臉,與那雙小鹿一般的,滿含柔情的眼睛對視。
她雙頰紅暈、強忍著羞赧,連身體也因為靠近在微微顫抖,每一次呼吸都似帶著甜香。
他又為什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?
她問:“殿下可知,民間的夫妻是怎樣的?”
“……夫妻?”他喉嚨乾澀。
“對殿下來說,是很陌生的詞吧,”
白妗愛憐地看著他,就像這世上每個陷入情網的少女,控制不住氾濫的情思。
與此同時,她的意識又被抽離,冷冰冰地飄在半空,聽“自己”吐出那些溫情的話語。
“妾的爹孃,是民間一對普通的夫妻,青梅竹馬,門當戶對。我很小的時候,總會看見爹爹為孃親描眉。每當這個時候,孃親就很是開心,她會朝爹爹笑,那笑容像桃花一樣明媚。然後,她會為爹爹束髮。”
“一直以來,妾很羨慕。”
假的,都是假的。
她生下來就沒見過父母。在青衣教長大,摸滾打爬,八歲以前,過的是弱肉強食的生活。學會討好、乞憐,也學會陰謀、利用。
若沒有師父,她到如今也不辨是非,只因從無人教她。
爹孃這兩個字眼,於她沒有任何意義。
只是當作攻心的手段:
“妾的孃親告訴妾,”
姜與倦的發濃而長,撩在手裡,滑如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