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也沒有這個人了。縱然他參加過太宰的葬禮，但是中原依舊相信，太宰也許還活在這個世界的某處，還在找尋著更愉快的自殺方式，只是沒有叫人發現，這是一個叫做太宰治的人，他活著的方式。

雖然經常說要打死他，但是中原還是希望他活下去。不知道為什麼，中原總覺得自己的情感很矛盾，卻又不知道如何解釋。但直到他和綾小路聊天的時候，他才豁然開朗，知道他其實很在意太宰死時，是否真的釋然又快意。

綾小路說，加繆在說過這麼一句話，自殺與否的這項行為，其實是判斷生活是否值得的依據。

好吧，其實中原記不清綾小路說的原話到底是什麼，只記得是人名，只記得書名，只記得那是一句關於哲學的話，而那句話結束之後，留給中原的思考是，「太宰是否覺得，他現在的生活不值得讓他活下去，才會用自殺來一次次試驗」。他莫名有種「太宰其實在以自己的方式認真生活，思考生活」的錯覺，只是方式讓人匪夷所思，非常人所能理解的。

關於太宰的這種想法，既叫人感到遺憾，又叫人感到虛無。

因為到現在為止，中原十八歲，他所經歷的人生要遠超過其他人的想象，經歷過貧窮與掙扎，走過鮮血與復仇，遭受過背叛，遭受過欺騙，也遭受過孤獨，一步步走到今天這裡。可他從未改變過自己的人生的看法。中原覺得，活著是跟喝濃烈的美酒一樣，入口確實辛辣，回味或苦或澀或甘，但卻總是如此肆意，又那麼痛快。

他想著，至少太宰死的時候，起碼抱著「人間值得」而走的，不然他都會為那個該死的青花魚感到憋屈。

而這種想法，卻不是中原自然地得到的，而是從綾小路的話裡引導的，啟發的，哪怕綾小路的話裡面沒有出現過一次「太宰」這個名字。中原覺得，雖然綾小路和太宰待的時間很短，但是意外地好像很瞭解太宰治，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從來都沒有主動提過他。

這次去廢墟，也許是很好的契機去聊太宰治，聊聊綾小路對太宰怎麼看。

“若是太宰現在在這裡的話……”

中原邊開啟了自己的話頭，邊用餘光瞥向綾小路的時候，看到他下意識地掰了掰安全帶後，中原自認自己給他壓力了。於是他連忙又說道:“沒有其他意思，只是突然感慨一下而已。你跟著太宰時間也沒有太久，對他不夠了解吧？”

中原也不清楚綾小路到底怎麼想太宰治，但一般來說，說到底綾小路能夠得到森鷗外賞識，也是因為有太宰治的推薦。綾小路想法直白，又從不說太宰壞話，也沒有埋怨過，也許私底下還是挺喜歡太宰治，但不會說。這個時候，要是說太宰的壞話，可能會引起他的反感。

可是要讓中原說太宰治的好話，又實在太難了，好不容易說出一句「他挺厲害的」，他就覺得特別累了。

也許他找錯話題了。

“太宰先生很少提過你。”綾小路突然說道。

嗯？

中原被綾小路突然談到自己的時候，心情跟著緊張起來。

話說，他到現在都不知道綾小路對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。中原只知道，綾小路應該很喜歡自己，也很敬重自己，之前新年的時候讓他也跟著喊自己名字的時候，綾小路還是下意識地加上「先生」二字;明明肚子餓得咕咕叫，沒有等到自己回來也不會先吃。

如果他願意跟自己講的話，那就好了。

這種明明知道對方心情，卻要逼對方開口，會不會不太好？

中原一邊內心負罪著，一邊認真地聽綾小路要說什麼，內心充滿著期待。

然而綾小路就斷了話頭，沒繼續講下去了。

「很少提起他」，然後呢？然後呢？然後呢？

中原忍不住帶起一堆吐槽太宰的話，才慢慢地說道:“那你會想他嗎？芥川那小子就不知道為什麼非常喜歡太宰，不撞南牆不回頭。”

嗯，不夠到位。

“就算撞上了，也不會回頭吧？”

你呢？你也是同樣的心情嗎？

中原看向綾小路的方向。

綾小路目光平直地看向前方，認真地繼續說道:“與其說是喜歡，倒不如說是一種信念吧。由此我們聊過太宰先生，也說了進港黑的目的。”

他好認真地回答啊……

而且又拐回太宰治那裡了……

中原不想聊太宰了，直接總結道:“你和芥川關係很好呢!”

太宰的話題就此終止吧。

綾小路這個時候的神色稍微頹了一些，幽幽地說道，這只是託太宰先生的關係，芥川才照顧他的。

這人也太遲鈍了吧。

中原覺得綾小路也太遲鈍了吧，也許正是因為這樣，有些感情他也沒有意識到，就會當做沒有發生嗎？中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。

那不就會錯失很多重要的人對他的關心嗎？

中原決定要引導綾小路思考一下:“這麼說來，我突然在想，綾小路你有喜歡的人嗎？不是說喜歡的女孩子……”

估計他也沒有這方面的想法。

很簡單的就是朋友，長輩之類的。

綾小路問道:“為什麼這麼問？”

中原心裡想，你總不能讓我說你什麼都不懂吧？

“誒——怎麼說，你上次不是和那名偵探不是挺好的麼？”

中原說完之後，綾小路似乎懂了他的意思了，開始往外說名字。中原自己說的那些名字就不用再提了，但是中原發現綾小路連自己公寓下那隻狗都提上了，就沒有自己的名字。

我在哪裡？

我的名字在哪裡？

依照綾小路的性格，也不像是推拉高手，會欲擒故縱。

中原越聽越覺得心頭拔涼拔涼的，忍不住提醒道:“……沒、沒有其他人了嗎？”比如你旁邊正在開車的我？

結果綾小路一句乾脆又無辜的“對”把他打進了地獄，中原默默地摁下車子的音樂，隨口說了一句:“聽歌嗎？”他想要冷靜一下，不想繼續說了。

他一開始就不應該問這個問題的，這就是所謂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？

中原正在內心裡檢討自己的時候，綾小路再次主動說話了:“中也先生。”

“嗯？”中原連忙轉過頭。

什麼事？!

“我們要去哪裡？”

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
中原想起來自己確實沒有說過他們要去哪裡，於是說了一句「很快就要到了，你待會就知道了」。

為什麼會感覺自己那麼遜呢？

就因為沒有親耳聽到綾小路對自己的想法，自己就這麼不安穩嗎？

想到這裡，中原忍不住自己嘆了一口氣，再也不想說話了。

車子不用花太多的時間就到了廢墟。廢墟之處果然跟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