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問何玉軒後悔嗎?
他倒也不後悔。
親手做出來的選擇,何玉軒從來是不會後悔的,既然現在需要,那便現在奪取便是了。做不到便是他的問題,也賴不了他人。
那夜,何玉軒一人守著牆根慢慢喝茶,倒是給自己添了一肚子茶水,清醒得幾乎徹夜未眠。
時間流逝,眨眼而過。
這日,何玉軒早晨老實待在都水司,總算把他要整理的東西整理出大概,而後午休結束就去了演武場練習。
今日他的輪值是夜班,下午不算有事,何玉軒還回了一趟何府取了物什,而後才慢吞吞地回到了太醫院。程子安正笑眯眯地在大方脈處衝著他招手致意。
何玉軒挑眉,不緊不慢地踱步進去,“你怎的來了?”
這夜班少有兩個吏目一起輪值的,一個科內吏目御醫等的人不算多,要是這般奢侈,那每月的夜班輪值得多少次?
程子安笑著說道:“我可不知,反正今日的名單上有我的名諱,我便來了。”他喜笑顏開的模樣,可同他前半個月暴躁的略有不同,想來是家中母子平安了。
何玉軒略略一想,問都懶得問便整個人縮在靠椅裡,雙手捧著本書在看。
值夜班很是無聊,程子安湊過來看著何玉軒在看的書籍,卻發現不是雜書醫書一類,而是造船航海一類,他登時就洩氣了,“你怎麼會看這些……哦對,你在工部的職務調換了……”
何玉軒眼波微動,微彎的眉眼很是沉靜,他掀開下一頁,手指按在側邊,“你怎麼知道我在工部的職務?”
程子安詞窮。
何玉軒是一個極少袒露自己的人,要他在太醫院的時候暢談工部的情況那是幾乎不可能的,因而除非是私底下調查過,不然應當不知道何玉軒的情況才是。
程子安沉默了半晌,在何玉軒的對面坐下,頗為無奈地說道:“我上次讓你‘小心些’,是那個時候暴露的嗎?”
何玉軒默然頷首。
程子安苦笑,“你向來就是這個德行,總是不知不覺間就掌握了一堆要害,都不知道你究竟是真的疲懶,還是因為太過聰慧而懶得多思。”
他的臉色沉靜下來,手指摳著衣裳說道:“我的家裡對我選擇入太醫院很不滿,然我到底走的正途,不必讓我之後代也為醫戶,日後只能走我的老路……家中爭執雖然厲害,但父母也不是隻有我這個兒子,再如何有大哥撐著,其餘的事便罷了……工部的事,是我從大哥處得知的。
“常言道:水至清則無魚。金大人不是那等喜好金錢濁物的人,雖得萬歲看重,可暗地裡不滿他的人也有之,因而工部的暗流,實乃子虛不可想象也。”
程子安言辭間很是為何玉軒擔憂。
六部裡,最得權的當屬吏部,工部屬之末流,是個基礎建設極為重要的地方。其不像戶部一般處處都是油水,可戶部那人人盯著的地方,不是等閒之輩豈敢伸手貪財?大魚吃小魚,小魚連蝦米都不敢吃。工部就不同了,處處建設處處支出,只要捨得一身膘,發家致富不是難事。
從年前金忠空降工部至今,他得罪的豈止一個工部尚書?
何玉軒凝神細思,眼眸微動,手指搭在書脊上,指尖順著光滑的書脊滑落,語氣輕柔地說道:“這是對金大人最好的嘉獎,想必他會很高興聽到你這番話。”
程子安苦惱地搖頭,“我這話可不是為了讓你去效仿金大人!你的脾性我瞭解,這些事是渾水一趟,難不成你還要投身進去不成?不論是這工部的事,還是其他的事務,一旦插手,你比我清楚到底會多麼危險……從北平走來後,難道你還不清楚這其中的危害嗎?!”
程子安的話句句在理,要是尋常的事,何玉軒的處置肯定如同現在的程子安所說的般,恨不得遠離再無接觸。
何玉軒合上書本,平靜地說道:“若我當真涉足其中呢?”
程子安臉色微僵,無奈地看著何玉軒,“我竟不知道,你什麼時候也願意接觸這些。”
何玉軒同程子安在太醫院算是聊得來的,雖然程子安話很多,可他往往卻是那個最為敏銳的人,整個太醫院裡面,怕是唯有他與戴思恭最清楚何玉軒的脾性。他之前的勸說,並不算錯,如果不是何玉軒經歷了一遭北平,那想法還是一如既往。
俊秀醫者偏頭看著眼前的同僚,沉靜的視線毫無侵略,平直地落在程子安身上,“子虛既已為官,此乃份內之事,若能辭官歸家,自當摒棄一切身外事。如今業已成空想,自然不可恣意妄為。”
不過盡責二字。
窗外流光鋪滿庭院,夏夜蟬鳴,空餘寂然。
程子安趴在桌面睡著了,何玉軒隨手把外衫披在他的肩頭,手握書籍踱步而出,立於庭院中細看月下風景,眉間含著些許寂寥。
太醫院這股瀰漫的藥香總是最為熟悉,就連呼吸肺腑間都宛如沉浸著那沉重的底蘊,何玉軒避過了瞌睡的醫士,漫步順著庭院而走,牆角處幾株不知名的花朵搖曳,似是花季未落,猶然帶著花香。
何玉軒於牆角駐足,望月長嘆,當初太白有“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”的雅興,如今他這俗人瞧著月盤,卻空留腹中飢鳴,想對月啃大餅。
今夜當真是清醒至極,以往這個時候,何玉軒都會早早睡著,若是有人拍門要看病,總會把他們驚醒。這短暫的歇息雖然少,到底還能讓何玉軒撐過次日的早朝。
奈何今夜或許是愁思過多。
何玉軒對月畫大餅,畫了好一會兒後,才有點遺憾地低頭看著牆角,那影子還真有詩情畫意。
“叩叩——”
太醫院的守門急忙去開門,片刻便有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何玉軒面前,他驚訝地看著許久未見的鄭和走來,清秀的臉上含著淡淡的笑意,躬身道:“何大人,萬歲有請。”
何玉軒留意到這非是看病的說法,鄭和也並無著急的神色,這合該只是一次召見。即使如此,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帶上了小藥箱。
鄭和身後跟著個小內侍,小內侍跟著行禮後,便一板一眼地墜在何玉軒身後,聽著前頭兩位大人的交流。
“許久未見,大人風姿如昔。”鄭和輕聲說道。
鄭和為十二監之內官監的太監首領,小內侍對鄭和很是崇拜,如今內官監是十二監之首便不說了,這位可是上能入戰場,下能入朝政的能人,這宦官能走到鄭和這地步已然到頭了。
那位何大人的語調慵懶,聽來有些軟黏,“鄭和莫要笑話我了,我這脾效能有什麼值得說道的地方?”
鄭和低笑出聲,“大人這可就有些小瞧了自己。”
何大人似乎是哼笑了一聲,軟軟的尾音倒是帶了些許氣勢,“我可並未輕賤己身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