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下,就走出了隊伍。
劉珂將他帶到放下餐盤的位置,說:“我多打了一份,你吃吧。”
葉沉搖頭:“我不用,”頓了頓,又說,“謝謝老師。”
其實劉珂長得年輕,混在學生堆裡,也不突兀。他能辯出她是老師,是因為她沒穿校服,又穿了高跟鞋吧。
劉珂按著他的肩膀,不容置喙地說:“你不吃只能倒掉,多浪費啊,吃吧。”這麼一說,還有點老師的威嚴。
她知道,葉沉又不蠢,不可能相信她的說辭。她只好半強迫地,拉他坐下吃飯。
葉沉洗過的調羹就在手裡,他遲疑地看著她,她開始吃起來,含混不清地說:“吃吧。”
教師餐肉多,還有一碗盛在不鏽鋼小碗裡的冬瓜湯,也沒那麼難吃。葉沉舀了兩口飯,慢慢地吃著。
他撐著桌面坐下來,將柺杖靠在旁邊。吃飯很斯文,安安靜靜的,卻也挑食,胡蘿蔔丁、辣椒被扒到一邊,他只吃裡面的肉。
劉珂看見,笑了:“別不吃胡蘿蔔啊,多有營養。”
他看了她一眼,吃了兩口,露出嫌棄的表情。不算明顯,但劉珂看出來了。
她覺得,他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,那樣冷淡。出事之前,也是陽光、積極、健康的大男孩吧。
就像晴朗的天一下子暗下來,人總會慌的。他還沒有適應黑暗。
第二章
這天太陽毒辣刺目,食堂裡陰暗許多,空氣悶熱溽溼,瀰漫著食堂特有的氣味。桌子沒擦乾淨,油膩膩的,手臂擱在上面,黏巴巴的,極不舒服。
劉珂看著對面的男孩,頭髮很軟,額上冒了汗,晶亮的。她不禁想,一個男生,怎麼這麼白呢。想是,許久沒出門過的緣故。
葉沉用柺杖並不十分熟練,像劉珂之前看到的,他會對區區幾階臺階發愁。
為了倒掉殘留的湯和飯,葉沉得借柺杖撐起身子,然後彎腰去端盤子,一不留神,湯就會灑出來。
劉珂搶先端起盤子:“我幫你倒吧。”
葉沉沒再跟她搶,低下頭,跟在她身後。
劉珂個子不高,把餐盤放上推車時,腰彎下去,頭髮滑到一邊。葉沉居高臨下地覷著。
去水池洗了勺子,洗了手,兩人順著一道坡,往教學樓走。旁邊走過的,都是穿黑白校服的學生。
陽光照在玻璃上,反射出刺眼的光芒。整個學校像是被打了強光,顯得格外不真實。臉、胳膊、頭頂曬得發燙。人似乎也有氣無力。
劉珂問他:“你看過《我與地壇》嗎?史鐵生那篇著名的散文。”
葉沉搖頭。他知道史鐵生是什麼人,但並未看過他的作品。他截肢以後,下意識地避開了與殘疾有關的所有事和人。
每次看到,心裡就像有根細細的弦,在嗡嗡地、顫顫巍巍地共鳴,並不美妙,反而像是拉鋸子一樣,下下都是凌遲。
姑且算是一種自我保護吧。
她對他說:“有句我很喜歡的話,是這樣的:
“‘每一個有激情的演員都難免是一個人質。每一個懂得欣賞的觀眾都巧妙地粉碎了一場陰謀。每一個乏味的演員都是因為他老以為這戲劇與自己無關。每一個倒黴的觀眾都是因為他總是坐得離舞臺太近了。’”
葉沉看著她離開,灼亮的陽光映得她髮絲變成令人眩目的金色。
那道金色一晃而過。消失的剎那,他竟有些失望。
他大概就是那個演員吧。命運是綁匪。這些形形色色的人,皆為觀眾。總有聰明的觀眾由外及裡地窺探他的隱秘的心思。
他也曾忘記了生存的意義。生命還有什麼意思?那時的父母,被他用語言、行為無數次地傷害。冷靜下來後,才平靜地接受了現實。父母總要堅強些,比他冷靜地早,可他們是否也會被他逼到絕境過?那天,母親給趙凌塞紅包,他不是沒看見。他們也是臺上配合他演戲的人啊。
那麼,她是想接近舞臺,還是在閣樓上,遠遠旁觀?
他曾在夜深闃靜無人的時候,撫摸過那殘肢。那一刻的震撼與驚恐至今仍能使他心口激盪。
溫熱,凹凸不平,似能觸到凸起的骨頭的尖銳。肉的柔軟,和骨的尖銳,那樣不協調。
他動作很輕。有種,螞蟻在爬的酥癢漫過四肢百骸。
*
房間裡很暗,是拉了厚重窗簾的緣故,一點光都透不進來。像是世界重新陷入混沌時期。
她兩手撐著柺杖,一條腿彎曲著。她已對房間擺設佈局爛熟於心。她在房間裡無厘頭地轉圈。
到底是費力的。她將胳膊靠牆擱著,腳踩在地上,有種不真實的感覺。
十幾歲起,她有過無數次的幻想,腿斷了會如何。身上出了汗。她開了燈,看著那對柺杖。比葉沉的那對要短些,泛著金屬冷硬的光澤。
所以,並不是突然,她想要靠近他。
就像落水的人想要靠近火堆,迷路的人想要找到交警。只是一種本能的反應。
臨出門之際,響起電話鈴聲。
劉珂看了眼未接來電,接起電話:“媽。”
“珂珂啊,最近吃得好嗎?”
“挺好的。”劉珂拉開門,穿堂而來的風吹亂了她額上的劉海。秋忽然深了。
她猶豫了下,支吾著說:“你‘十一’有空嗎?”
“有。”劉珂手插在風衣口袋裡。虛空中,她似乎能看到母親遲疑又期待的神情。
“那回家一趟吧,我和你爸好久沒見你了。”
秋風一陣陣地從樓隙間吹來,吹得秋葉紛落,吹得街上空了。
“好。”
在臨近城郊的地方,有所特殊教育學校,也就是殘疾人學校。學校不大,百來個學生。那裡的孩子,或是智力,或是精神,或是身體,皆有著無法治癒的缺陷。
每個星期天,忙了,就隔一兩個星期,會去那兒看看。
最初只是循著心裡某種衝動,後來漸漸養成了習慣。像是長久不去,生活缺點什麼。
學校是私立的,校長年過半百,一個溫柔、愛孩子的女人。那些孩子家裡大多條件不好,她對他們,如母親待孩子。
零零散散地,劉珂也捐了些物資和錢。
朱暢是那裡的老師,劉珂到時,她正與一個聾啞兒童打手語。意思是:你需要吃早餐了。
孩子倔強地搖頭。任憑朱暢怎麼說,他也不動搖半分。犟得像頭牛。朱暢有些急,這時扭頭看見劉珂。
“你這麼早就來了啊。”朱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