著,看天兒冷了,他就琢磨著把柴挑出來賣了。
誰知看他陌生,人們極為警惕,常常到很晚才能賣出去,那天碰到幾位公子,看打扮就知道他們是讀書人,容貌俊朗,氣質優雅,連巷子裡對陌生人很戒備的孩童都不排斥他們,他感覺他們的水會賣得很快,故意嬉皮笑臉的跟在他們身後,背靠大樹好乘涼,果不其然,片刻功夫柴就被賣出去了,第二天,他繼續跟著他們,知道他們要跑兩趟,他早早跑幾趟多挑些柴在那候著,就他們賣水的功夫,他能賣好幾捆柴。
說起來,是沾了他們的光。
聽清楚來龍去脈,譚盛禮不敢為幾個孩子居功,柴和水家家戶戶必不可少,即使沒有譚振興他們,他的柴也能賣出去,早晚而已,若因此就獲得兩捆柴的謝禮,他日再遇到類似的事,沒有謝禮幾個孩子豈不得失望亦或失落,心態不好甚至會心生怨懟。
星星之火可以燎原,幾個孩子正打磨品行的時候,譚盛禮萬不敢接受這兩捆柴,他和男人說明實情,末了掏錢給男人,“很感激你專程來說此事,不瞞你說,我這做父親的對他們沒有多少信心,方才聽你問起他們,以為他們又在外邊惹禍了呢。”
這般想想,是他先入為主誤會了他們。
萬不該如此的。
“哪兒的話。”男人沒想到還有家風如此嚴苛的人家,心底五味雜陳,他也有兒子,他的兒子也是讀書人,奈何他這個做爹的沒本事不會教,進城後被富貴迷了眼,整日呼朋喚友不回家,他看幾位公子是真心稱讚,“幾位公子品行端正,言行舉止光明磊落,老爺大可放心的。”
“多謝讚譽。”譚盛禮拱手。
幾個孩子在外表現如何他並不知,但他知道譚振興藏不住事,出了事不會瞞著不說,這幾日看他們神色無異,他也不曾多問。他把柴整齊地碼好,放在屋簷下,譚振興回來就看到了,猛地看多出兩捆柴,譚振興問搭雞籠的乞兒,“買的?”
不是浪費錢嗎,家裡沒柴了他們去山裡砍便是,何須花這個錢啊。
“振興...”譚盛禮站在窗戶邊,喚他們進屋,譚振興頓覺心頭訕訕,趁譚振學他們回屋放水桶,他湊到乞兒身邊,小聲問,“是不是出什麼事了?”
“哥哥們表現好,譚老爺心裡歡喜,約莫是想表揚你們呢。”
表揚不敢奢求,不捱打就謝天謝地,譚振興懸著心,在譚生隱後邊最後進屋,後背的傷拖了好久都不曾好,他都懷疑是不是傷到骨頭了。
譚盛禮坐在窗戶邊,倒了四杯茶,“喝杯茶暖暖身子吧。”
“父親啊。”譚振興扛不住了,屈膝就跪了下去,“兒子錯了啊。”
譚盛禮:“.....”
“何錯之有?”
譚振興舔了舔乾裂的唇,說不上來了,這幾日他自認表現不錯,文章還受了父親誇獎,哪兒錯了呢?難不成是翻舊賬?那就有得想了...
看他答不出來,譚盛禮扶他起身,“今日有位賣柴的來過。”
噗通聲,譚振興又跪了下去,“父親啊,兒子錯了啊。”他不該因那人音量高就暗中與其較勁,不該嫉妒他的柴賣得快就心生嫉妒而抱怨不停,說到底,還是他胸襟不夠大度,沒有容人之量,是他的錯啊。
他的錯,他都認。
譚盛禮:“......”
“起來吧。”譚盛禮再次扶起他,無奈道,“他是來感謝你們的。”
那人妻子摔著了,在床養傷離不得人,他不敢外出太久,因此才跟著譚振興他們想快點賣柴的。
譚振興:“......”那他不是自己把自己給出賣了?恨不得扇自己兩嘴巴,難得管不住嘴在外邊沒和人起口角,在家怎麼就犯渾了呢,他小心翼翼的盯著譚盛禮,覺得自己這頓打怕是又跑不了了。
誰知,譚盛禮並沒有打他,還向他們賠罪,四人誠惶誠恐,“父親這是何意?”
“他上門時,我以為你們在外惹了禍,到頭來是我想多了,為人父,卻不信子女人品,此事,為父有錯。”譚盛禮心裡慚愧,哪怕只是短暫的念頭,也不該有,不知事而先入之意,不公不智也。
天下無不是的父母,他們哪兒受得起,以前做錯過事,譚盛禮有此擔憂無可厚非,換作他們任何人都會這般想的,卻不想譚盛禮會為此賠罪。
四人頓覺慚愧,世間竟有如此高潔之人,還是他們的父親,何等榮幸啊。
就這件事,譚盛禮沒有誇他們做得好,聊了會功課就把他們放了,走出房間,譚振興擦了擦額頭的冷汗,重重地吐出口濁氣,他問譚振學,“父親為何不打我?”
“你雖心有怨懟,卻能容他跟著我們,這世間,能做到這樣的人不多。”譚振學轉身關上門,壓低聲音說,“大哥,你這次做得很好。”
最後這句,父親雖未說,眼神卻帶著讚許,不過多聊是怕他們得意了,因為這事並不值得重重地提起,換作其他人也會這麼做的。
此事就這麼過去了,譚盛禮亦未放在心上,但沒想到他還能在街上遇到那人,而且就在第二天。
大丫頭要吃糖葫蘆,譚佩珠帶二丫頭走不開,乞兒又要練字,只能譚盛禮帶她上街,經過一條巷子時,聽到裡邊有爭執聲,隱隱覺得耳熟,譚盛禮歪頭看,就看到了那人,他和一個年少的書生在拉扯。
“子俊,這錢你拿著,你應酬多,手裡沒錢怎麼行?”男人拉著書生手臂,硬塞了個錢袋子過去。
書生甩手丟在地上,眼含嫌棄,“這錢你從哪兒來的?是不是又去給人做雜活了?娘在床上躺著,你好好照顧她不行嗎,非得天天往外邊跑...”他說了長串的話,拂開男人手臂,轉身時嫌棄地拍了拍男人抓到的衣角,“進城後就讓你別到處亂走,非要把我的臉丟盡是不是?”
男人面露痛色,撿起地上的錢袋子,眼裡淚光閃爍。
書生頭也不回的走了,經過譚盛禮身邊,他臉上已恢復了溫和還衝譚盛禮抿唇淺笑,譚盛禮眉頭緊皺,不曾展顏,而是擔憂地看向巷子裡的男人。
男人也認出他來,尷尬地直起身,倉皇地四處看,語氣結巴,“我...這書生心好,非得給我錢..我..我都不知說什麼好。”說著,低頭掖了掖眼角,露出感動之色。
譚盛禮扭頭望了眼遠去的書生,書生低著頭,手不住地拍著起褶皺的衣袖,很快就融入人群不見了,譚盛禮收回視線,低低道,“大抵是看你也不容易吧。”
男人怔住,表情僵在了臉上,喉結動了兩下,緩緩低下頭去。
良久,他抬起皸裂褶皺的手,輕輕擦了擦錢袋的灰,駝著背,步履蹣跚地走了出去,岔口風大,他緊緊捂住衣衫,說話的聲音亦在打顫,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