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一轉眼,歲月已將白蓮染紅。
什麼時候他居然已經掙不開方知淵的桎梏,什麼時候竟反而成了方知淵來溫暖他不可言說的冰冷,來包容他不可告人的尖刺。
再後來,藺負青已經被折騰得半昏過去。恍惚間,他做著一段又一段光怪陸離的瑰奇亂夢。
有時他夢見自己被天裂時的陰氣打落,沉在黑暗寒冷的深海里,將欲窒息,幾近凍僵;忽然冰海破裂,方知淵把他從海底抱出來,一束束金色陽光穿透雲層,冬去春來。
有時他又夢見自己在暗林山路間跌跌撞撞,卻看見方知淵站在高峻的山崖之畔,背後明月浩蕩。
他倉皇地後退,說自己是髒的,是冷的,求方知淵不要碰他。那人卻分開夜色落在他身前,強硬地抱他入懷。
果然一切都逆轉了。
他已是魔君之尊,內心卻因著那片不可說的黑暗血汙,而佝僂地蜷縮著。
他在方知淵面前是那樣惶恐地躲藏,逃離,生怕自己凍冰了星辰。而方知淵把他捉回來,抱他,暖他……愛他。
他被愛了。
也就是在這一刻,藺負青一直堅定的某個念頭被動搖了。他原本自認為揹負著重愈三界的罪孽,此生不配再享溫情,也不欲與方知淵有情愛上的牽扯。
可是當那滾燙的溫度真正包裹了他的時候,藺負青承認,自己貪婪了,放縱了,自私了。
——說到底,方知淵醉後神志不清,是他自己意亂情迷,懷著難言的情念,意思意思反抗了兩下就閉眼任人施為。
是他捨不得這暖,甘願將錯就錯。
……
次日天明。
藺負青在方知淵懷裡醒來的時候,理智總算清楚地回籠了。
他忍著渾身的痠痛從地上爬起來,看清周圍那一片狼藉,再看看還在沉沉睡著的“罪魁禍首”,簡直想扼腕長嘆。
周圍的火勢已經熄了,原本豔麗喜慶的洞房花燭都被燒焦得一塌糊塗。
再加上歡愛後的痕跡更是不能看,活像什麼因愛生恨的慘案現場。
虧得藺負青昨晚早些時候給外頭送了個傳音,禁止任何人靠近此地,若是有人闖進來看見,那仙首魔君的老臉雙雙都得丟沒了。
藺負青偷眼瞧了瞧身旁那個,方知淵還沒醒,他垂睫抿唇安穩睡著的時候眉眼疏朗,完全看不出昨夜的瘋狂。
魔君一時心潮難抑,也不知是甜是苦。
這可好,昨晚一時快活,今後可怎麼辦啊……
藺負青心亂得厲害,也不曉得知淵醒來後該如何面對,自己穿衣起來把四下裡勉強收拾成能見人的模樣,然後悄悄給方知淵換了乾淨房間。
雖說自幼青梅竹馬,一朝發生了這等事,總是難為情的。
藺負青臉頰微紅,不好意思在床邊等著方知淵睡醒,就默默跑到隔壁坐著喝茶醒腦子。
他一面想著待會兒的措辭,一面懷著幾分惡趣味,悄然等那人驚慌地跑來跟自己認錯道歉。
只可惜,素來算無遺策的魔道帝君,這一回卻是失策了。
誰叫這大千世上無奇不有,自然有些體質奇奇怪怪的人。
比如有的人,明明酒量不好還偏要喝酒;再比如有的人,只要喝過了量就失智作瘋,再亂個性什麼的;更比如有的人,無論醉酒時做了什麼孽,睡一覺醒來就會宛如失憶,什麼都不記得。
而在某些特定時候,上述三種人也可能是同一個人。
其實按理來說,藺負青本該是最瞭解他家師弟的這種詭異體質的。
再加上昨夜他們兩人雙修到陰陽二氣齊齊失控,在這樣的刺激下,方知淵把昨夜的事忘了實在是再正常不過。
只是……
魔君就很心如死灰。
好得很,這小禍星又闖城又放火,把他摁在地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整整一晚,他都被弄哭弄昏過去了,第二天這人居然能全不記得了!??
藺負青簡直想問問老天爺——
這,是真實的嗎?
斷片兒了的方仙首明顯十分無措,他可能也隱約知道昨晚自己情緒不對頭,惶恐地試探著問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昨夜可曾說了什麼不妥的話麼?”
藺負青心裡已經悲涼到麻木,表面上還要假裝若無其事地道:“沒有。”
……你只做了不妥的事。
藺負青:“也就拽著我叫了兩聲師哥。”
……然後把我給上了。
藺負青:“我本想給你喂點藥醒醒酒,可你實在太能折騰,我根本按不住你,只好任你折騰了一夜。沒想到你都忘了。”
……我任你把我折騰了一夜,沒想到你都忘了。
方知淵鬆了口氣,眼神躲閃地低聲道:“那……便好,那便好。打攪了師哥的洞房花燭夜,實在對不住。”
“……”
藺負青扯出個微笑,發了狠地吐字:“不礙事……!沒什麼對不住的,你自己在那喝酒撒潑,又不耽誤我的洞房花燭。昨夜我很快活,該做的事都做了。”
方知淵臉色漸漸蒼白,右手藏在背後,掌心已經掐得鮮血淋漓,表面卻還強笑道:“我、我昨兒是真喝醉了,瞧做的這糊塗事……”
魔君的語氣言辭都已反常成那樣,他竟愣是一星半點都沒聽出來。
藺負青沉默。
他終是心生不忍,半晌低嘆著柔聲道:“喝酒誤事,以後注意少飲。”
魔君暗想:其實知淵忘了也好,能免去不少麻煩。
本就是一場錯,如今錯里加錯反而撥正回來,他還白賺了春宵美夢一晌貪歡。
“……我不好,往後是該戒一戒了。”方知淵緩慢搖了搖頭 ,沉聲道,“昨夜叨擾師哥,下回我成親之時,師哥也該來金桂宮陪我喝上幾杯喜酒。”
“……”
藺負青心裡剛浮起來那幾絲不忍與釋然頓時煙消雲散,他涼涼地笑道:“這是自然……時候不早,你該走了。”
“是,我走了。”
方知淵眼神恍惚地點頭,轉了身就往外走。
沒走出兩步路,藺負青從後頭追上來,哭笑不得地將玄金長刀遞還給他,“尊首,你的煌陽刀不要了?”
方知淵愣了一下,這才感應到自己識海里少了他的本命仙器:“煌陽怎麼在你這裡?”他神色陰晴不定,不確定地努力回憶,“我……昨晚是不是在雪骨城外拔刀了?”
藺負青已經連氣都懶得氣他,千言萬語湧至嗓眼,化作一句頭疼至極的:“……我送你出城。”
方知淵沉默了,半晌才接過煌陽,輕聲道:“……這回就別送了。雪骨城的路我又不是不識得。師哥去陪新娘子吧,大婚早上就把人家姑娘晾下算怎麼回事。”
“……”
藺負青也沉默了,他突然覺得腰背和某處不可言喻的地方又痠痛起來。